[虎伏钉]一生看得几黄昏

*虎伏钉普通世界AU友情向

*虎杖悠仁活到八十岁的故事

*第一人称

*OOC注意

*全文1.1w





  我叫虎杖悠仁,孤单地来到这个世上。




  和他们熟识之前,我并不知晓拥有知心的朋友是何种感受。我的性格随遇而安,除了课本上艰涩的生僻字大抵用上一辈子也不会了解之外,觉得万事都有能够顺利解决的办法。人际关係亦是如此,在高中之前我与班上的同学们都特别要好,却也特别不要好,我和谁都能聊上几句话、避免尴尬和冷场,可也就仅此而已,不过不要紧的,我并没有什麽困难及烦忧需要人开解,所以即便就算隻身一人也不会感到难过。


  而升上高中后,我和伏黑、钉崎的相识非常普通,因为抽籤决定座位和分组,所以让我们必须在一块。


  伏黑惠沉定冷静,学习成绩很好,体能也在班上的前端,只不过他平日的表情不多,沉默寡言,总是有意无意地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不过实际相处后才发现他只是个容易多想的人,会琢磨自己开口说的每句话是否合宜,也会关心他人的感受,除此之外他还是个格外细腻温柔的人,像是我昨晚没睡好,还有钉崎稍微修剪了发尾、或是使用新的唇膏他都能立刻发现。


  「这不是浅而易见吗?」他本人是这麽说的。


  钉崎则是个说话直接,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少女,有什麽话基本不会憋在心裡,而且她极具正义感,对素未谋面的人也会挺身而出、保护弱小,若不是她的身材凹凸有致、穿着打扮时尚,光是用文字描述会误以为钉崎是男性,兴许她的魂魄真真正正住着一位筋肉结实的男子汉,可是她并不是单纯地有勇无谋,钉崎成绩不如伏黑,但好歹也比我好出不少,她懂得保护自身、不造成其他人的烦扰。


  我们三人的分工非常明确,伏黑统筹、钉崎列出细项,我的责任很单纯,就是体力活罢了,我会得东西不多,但是体能算是唯一能帮上忙的地方,还好他们不嫌弃。




  但也有碰过光靠我的体能没办法解决的事。


  夏日炎炎,蝉鸣不绝于耳,我在烈日当头的正午在街市来回走动,范围是学校和家中间的路途,找寻的东西是爷爷留给我的旧手錶,我已经寻了整个上午,满头大汗、衣服也全然湿透。以一隻手錶而言,它的功能不大,因为它已经不会动了,錶裡的旧零件现今也再无生产,它的时间停留在某刻,不会再走动了;可是作为爷爷的遗物,我捨不得。


  当我弯着腰在草丛中翻找时,一道阴影遮蔽了我眼前的亮光,我抬头望,是钉崎。


  钉崎将伞面给了我一半,「你在这裡干嘛?」她的雪白肤色在日光与淡色的连身裙衬托下又更加白皙了,咖啡色的长睫底下是一双大眼,波光盈盈。


  「手錶掉了。」我没说那是爷爷的遗物,我怕她会说要帮我找。


  可是她二话不说,也跟着弯下腰帮忙寻找,顺便打来电话将伏黑喊来。


  我不喜欢麻烦别人,更何况我们认识才不过几週,对于浪费她的时间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可他们同时表示:「我们又不是其他人,不用这麽见外。」


  我匆匆回想起十五年以来自己对朋友都是如何对待的,我以为自己不适合密切融入其他人,没想到在拒绝别人的人是自己。


  所以今朝我不再拒绝了他们了。


  直到夕阳斜照,我们靠着光的折射终于寻到了落在草堆中的旧手錶,估计是被人不小心踢到草丛中了吧。


  我们三个人已经大汗淋灕,身体因汗水而黏腻、难受,我便主动邀请他们到我家休息,我可以做晚餐给他们吃,以表感谢。


  「找东西只是小事啦,不用在意。」钉崎摇着手表示无碍,不过她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是真实想法。


  「因为……那个……」我怯怯地说出口:「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手錶。」


  钉崎瞪大了眼,直接大骂:「这麽重要的事情你怎麽不早点说呀!」


  「可是,现在找回来了不是吗?」


  经过伏黑的安慰,钉崎好不容易才气消。




  尔后我带他们回家,请他们轮流去洗澡,我负责煮饭。


  钉崎从门后探出头,还没吹乾头发的她被香味吸引,「哇!看起来很美味嘛!」她的身体倾斜了一半,宽鬆的短袖让她的肩膀全都露出来。


  我和伏黑没敢乱看。伏黑说:「钉崎快去把头发吹乾,我们就可以开动了。」把她引走后,我们才互相对望,然后轻叹了口气。


  三菜一汤很简单,因为没预料到自己会邀请他们到家中作客,所以都是些极为普通的菜色。


  「没关係,简单的东西就很好吃了。」伏黑不常说话,但正因为他不常开口,所以说出来的每个字词都格外诚挚。


  伏黑的话有理,明明了解自己的手艺如何,也不知是走了整天的关係还是有他们的相伴,饭菜好像更加美味了。或许吃的不是饭菜,是一份温暖与感动。




  当晚是他们第一次留宿我家,原因是我们聊天聊到忘记时间了。


  我本来打算让钉崎睡我的床,伏黑睡沙发,我睡地板。但钉崎说不用因为她是女孩子有特别待遇,争执良久,最终决议在客厅打地舖。


  一阵喧闹过后,我们才熄灯。不过室内漆黑,室外的星光明灿,亮得我们都捨不得睡去,只是仰着头不停看窗外。


  还有夏天裡的蝉鸣依然响亮……


  沉沉睡去前,我想到了伏黑惠的惠应该是恩惠的意思,他的人、他的个性弥补了我和钉崎的不足,就像是上天给我的礼物……我并其实并不相信鬼神之说,可是我相信他,因为不知从何谢起,只好感谢苍天,并谨记在内心,我要倾尽所有温柔跟善意,才不愧对他的体贴与善良。钉崎则是在我清淡色调的人生中遇到的明豔色彩,丰富了我的生活,带我拓宽眼界,也是她告诉我有什麽想做的事情就要立刻行动,我本来是想要回答自己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但现在有了,就是和他们一起成长,看着他们的安好、我便觉得自己的心裡也能获得舒坦。


  和他们认识的过程很平淡,但我记到了今日,也深刻体会静好的时日并不用像小说或影视句那般轰轰烈烈,只要是和喜欢的人渡过,在课堂中偷传纸条聊天、翘课去看电影和逛街、放学在斜阳如金的光辉裡散步……都是些小事,但沁入肉体,刻在骨上。


  班级裡有些同学挺讶异我们这样个性迥别的三人居然会变得非常要好,回头想来,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或许生在这世上就是会碰到许多难以解释的情况,比如我和他们好到可以彻夜谈天,比如光是捡回手錶这事,让我知悉他们的为人,也愿为他们付出生命。




  不过青春易逝,高中三年如同风中的残火,像是旋即会消失。


  细数高中三年,经过了许多平凡的光阴,早起上学、偷閒的课间、太阳西下时离校;参加过运动会、文化季、毕业旅行等等各种活动,然后我们面临了考验──升学。


  我不擅长唸书,所以不会选需要大量动脑的科系,可是伏黑不同,他很有才华,适合全方面的学习,肯定对他将来就业会有帮助,而钉崎的目标一开始就很明确,她说要朝服装设计的方面努力,这很适合她。


  我盯着升学的意见表整晚,我浑然不在乎自己会去哪裡读书、学习何类的专业,我只知道三年的时间很短暂,要和伏黑及钉崎分开了。我捧着纸躺倒在在床上,结果直到起床时也未能填进去半个字。当时我感到难过了,我才真正明白,我真的很喜欢他们,已经没办法离开伏黑和钉崎了,可就是因为喜欢他们,才要支持他们的决定,不是像个孩童般抵赖着他们的温柔不放。


  当然我都想到这层关係,心细的伏黑和钉崎不可能不知道,可说不说出口已经不是重点了。


  我们三人最后选择了不同的大学、各分东西,因为我们已经过了能耍任性的年纪,不因他们怠惰、不因他们改变个性、不因他们停滞脚步,我们的心可以永远为对方留一个位置,但精进的脚步不能停住,这才是最适合我们的相处方式吧。




  毕业典礼的当天我们揹着大大小小包的行囊,去邻市的山野露营,伏黑说去哪裡都无所谓、钉崎嚷着麻烦,可是没有人拒绝,于是就成行了。


  幸好天气适宜,白昼有乌云遮蔽阳光,可到夜间时云丝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星子,繁星点点的美景无法一次尽收眼底,那天我们望着天空好久。


  晚饭后我们躺在草原上,看着无数星芒闪烁,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许多事情,而他们也是,所以总是吵闹的我们忽然静了下来。


  「我们上大学还要继续联络喔。」我开口说道。因为我实在害怕,害怕他们搬离现在的住所之后,连消息也会跟着不见。但我问完很快就后悔了,联繫与否这事不是口头说说便能做到的,况且我没有任何资格逼迫他们与我交流。


  说过的话,复水难收。我抹了抹脸,道:「抱歉,当我没说过。」


  「虎杖在说什麽傻话,我还想吃你煮的饭。」钉崎未看向我,可我知道她将心思都放在我身上了,她就是如此,外貌语言与看似放荡不羁,实则是个对他人关心至极的人。


  「我们可以固定约出来见面。」伏黑提议。


  不知为何,我觉得胃有点灼热,酸涩的感觉通过喉咙涌上,使我两眼噙满泪水,所幸现在是山裡的黑夜,他们应该看不到我的脸,或者他们知道,但是没说。




  「我们会不会活到八十岁还继续这样打闹吵架的日子呢?」我笑着说道,尽量不要让他们发现我语气中的哽咽。


  「八十岁我应该没办法爬山了吧。」


  「钉崎,我可以揹妳呀。」


  「你确定你的膝盖没问题?而且到八十岁我还记不记得你,我自己都不确定了。」钉崎跟着开玩笑道。


  伏黑倒是冷静,「还能如何?就是从青少年变成老人而已呀。」


  「……说得也是。」


  简短的对话结束,又回归了安静。与他们露营的这天,有点像是为认识三年的我们做总结,我们一起看过太阳东昇西落,也盼过月光洒满尘寰,而此刻星河灿灿、盈盈相语,愿这样静谧美好的时光,能够化为永恆,一生凝留不去。




  上大学的时日很忙碌,在高中时期我听说大学生都在玩,但其实并不是如此,我读的科系是灾害应变与安全维护系,报告和作业都做不完了,更何况伏黑及钉崎就读的科系是商业、设计类型的。每当熬夜时我都想着他们应该还没睡,便又有了动力继续努力。


  而久久见面一次都是在抱怨报告做不完,还有分组报告这件事情简直能够探究人心。


  只是再忙,一个月一次的聚会还是会排除万难。约定的地点是某间坐落在巷弄间的餐馆,叫做『小地方』,裡头的陈设古朴,充满怀旧的气息,位置不多,其菜式有五十几种,也提供饮料和酒类,那是我们无意间发现的小店,原以为什麽都有卖的店家不会好吃到哪裡去,岂知口味堪称人间美味,自此之后我们没有下厨煮饭时都会约在这裡见面。


  每次在群组裡说:「小地方见。」直到我们年龄增长,店长从白发苍苍的老男人变成他的儿子时,我们也从说『小地方见』变成『老地方见』了。


  但我们之间依然是喊着对方的姓氏,与我们年纪相彷的新店长好奇问道:「您们认识这麽久了,还是喊对方的姓氏吗?」


  我们曾想要改口,证明我们的感情其实是很要好的,但最后话音梗在咽喉,「好噁──还是算了……」我们三人默契决定还是喊姓氏就好。




  餐后因为已经夜深,所以我带伏黑和钉崎回自己的租屋处。


  三个大人挤在几坪的小房间内确实拥挤,但没人抱怨。


  轮流洗澡后又寒暄了一阵子,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急切地想报告自己的近况,并问候他们过得顺遂与否。熬到凌晨三点我们才关灯躺下来,明明奔波了一日,方才喝了点酒应该睡意浓厚的,但我们三个人的目光盯着窗外的夜空。


  今宵如同毕业后去爬山那日,夜空清澈而不见一丝云彩。


  「我们去顶楼看星星好不好?」我打破沉默。


  「好啊。」他们的想法与我相同。


  可惜城市裡的光害很严重,没能看到像上回露营时那样美丽的景色。


  我们都知道彼此很忙碌,但还是向他们问道:「以后有时间的话我们再去爬山露营吧?」


  「虎杖负责揹我的行李就可以。」


  「虎杖负责搭帐篷和煮饭就可以。」


  我看了看坐在身侧的他们,都二十岁了,怎麽说出这麽幼稚又不负责任的发言呢?可是他们做得直挺挺,完全没有要反省的意思。


  但是我笑了出来,答:「好。」他们的任性只有我能看见,也是我宠出来的。




  高中毕业后的旅行,以及大学时期我们三人在楼顶赏夜景的画面与声音犹如指顾之间,历历在目。而说好要再次旅行,结果直到大学毕业都没能成行。




  我成功当上消防队队员,每天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奔走,处理的事务很杂,小至拯救躲在车底的野猫,大至奔进火场救人。


  当消防员的工作才不到一年,我就看到了人生百态,有拯救过企图自杀的女子,也看过不愿进行急救的家属,还有站在火灾现场大声呼喊着亲人的名字的人,可当时火大到无法进入。我凭藉自己身后无人,不听劝告跑进火场,在房屋的角落找到昏厥的小孩,我将她抱在怀中,用湿毛巾掩住她的口鼻,然后又往门口跑去,途中我的背被燃烧的柱子打中,刺痛的触感遍佈全身,痛得连想发出喊叫也没办法,但最后还是成功走出火场了。


  我没告诉伏黑和钉崎自己干了件危险的事情,他们是在新闻上看到我的讯息,尔后才找到躺在病床上的我。


  钉崎气到哭,说今天整整一天都不会和我说话了;伏黑则是满脸阴沉,他没说话,可是充分表明:我在生气。


  结果是受伤的我反过来安慰他们,「身上的伤不痛啦,心上的才会。」


  「所以我们现在心很痛,因为你。」伏黑直言不讳。


  「我们会担心啊。」跪在病床旁的钉崎边流着泪,边不客气地把鼻涕擦在我的衣服上,「不行,我要一整个星期不要和你说话了。」她用浓厚的鼻音说道。


  咦?变长了?


  我坐起身,将他们揽在怀中说:「高中时我曾说过我们要活到八十岁,看着我们从青少年到老人,这个约定我没忘记。」


  拥抱的过程中因为我的粗鲁,扎在手背上的针头掉了,血珠沿着手部的曲线而下,可是我们没人在乎,只是静静地享受现今的平和,希望我们三人都不要再有受伤、生病的可能。我们很少拥抱也很少哭泣,所以这个拥抱要记住,久到我死的那天都不会忘却。


  不过平心而论,我有点享受受伤的日子,那使我们更加常见面,不过……受伤还是不要好了,我自己不怕痛、不怕死,只怕他们会难过。


  住院一个月后,我顺利归队,三人的生活又分开了。




  钉崎虽然为新人设计师,但她凭藉实力及对时尚的敏感,很快就变成热门的服装设计师。


  每当我閒来无事时打给钉崎,她都说:「我在赶稿。」不带一丝留恋地挂掉电话。




  还有在二十二岁那年,钉崎与她交往的月馀的男朋友结婚了。话说喜欢一个人的份量,原不在交往多久。平凡无奇的某日,我们一如既往地在小地方吃着烤肉边喝啤酒时,她以淡如云烟的口吻说了句:「我和他结婚了。」


  我和伏黑听闻地当下晴天霹雳,那个不喜欢规矩,也不喜欢被规则束缚刚烈少女居然结婚了?二十二岁不正是毕业后、离开学业的地狱,能够开始做想做的事情的年纪吗?手中的玻璃杯滑落,啤酒和玻璃碎了一地,我好像也听到自己心碎了。我们都很喜欢钉崎,钉崎也很喜欢我们,只不过不是爱情,是比爱情更加浓烈的羁绊。


  我们并不会觉得钉崎离开我们,毕竟再要好也不能干涉对方的人生和决定,只是对钉崎结婚有一点、那麽一点点吃朋友醋。


  「你们两个反应也太大了吧?」钉崎说结婚归结婚,工作方面自己不会懈怠的。


  她的口气依然是大方豪放的钉崎野蔷薇,可是看她弯下腰,将裙摆收到大腿下方,以极为优雅、端庄的姿态轻轻将玻璃碎片放到掌心上,我和伏黑才回过神来,钉崎一直都是很有女人味的,长得标緻、举手头足是个充满气质的成熟女性,是我们擅自以为她还是十五岁时会穿着百褶裙奔跑的少女。




  钉崎真不愧是钉崎,凡事都走在我和伏黑的前头。




  我们虽然吃醋,但也由衷为钉崎庆幸她找到了后半馀生的依靠,毕竟我们两个男人与她不同住屋簷下,不能凡事都照顾到她。


  说完结婚的事后,隔了几天钉崎把我们请去他们新置的房子吃饭。


  屋子外观、内部装潢和傢俱的品味,一看就知道全都是照着她的喜好安排的。


  她的丈夫是个脾气比我还要好的人,衣冠楚楚,笑眼温润,还有做饭挺好吃的……色香味俱全,听钉崎说她先生是营养师,所以饭菜中的营养比例肯定也是在他的控制之下。


  「虎杖认同我先生的手艺了吗?」坐在我对面的钉崎单手托腮,骄傲的神情尽摆在脸上。


  而这场面就像刚嫁进门的媳妇给婆婆做菜一样,是怎麽回事?


  钉崎真是故意,明知我和伏黑还在吃醋的状态,却毫不掩饰自己想使坏的念头,一副炫耀的表情问道。


  「饭是妳先生做的又不是妳,得意什麽呀?」我浑然忘记她丈夫还在现场,不自觉地以往常那样熟识彼此的语态说话。


  「虎杖你这个浑蛋。」钉崎捲了袖口打算向我挥拳而来,我也做好了随时逃走的准备。


  还好有钉崎的先生阻拦,不然钉崎真的会和我们打起架。




  钉崎的先生很明理,他知道我们认识对方数年,不仅不吃醋,他反倒说他们谈天的话题时常围绕在我和伏黑身上。


  不对吧?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谈论其他男子的人,大概也只有钉崎办得到了。但如同钉崎说的那样,既然我们都光明磊落,何必如此隐瞒的呢?


  她先生也不在意我们仍是喊她钉崎,而不是新姓氏,还好奇问道:「你们三人不喊对方名字吗?」


  我们三人相视后沉默,答案如同昔前那样满脸嫌弃的说:「好噁心,不要──」逗得他丈夫开怀大笑。


  然后,我们聚餐的地点从小地方改到钉崎家了。




  而伏黑通过层层面试,应徵上了某间大企业的基层职员。


  我们替他感到高兴,不过也有些担心,因为伏黑的压力肉眼可见,听说他经常加班,要不就是把工作带回家。


  幸好伏黑也找到了伴侣,他们交往三年后,某日伏黑找了我和钉崎讨论,说他想要向女朋友求婚。


  其实求婚这事伏黑就算不找我们讨论也是行的,他足够聪明也细心,所谓找我跟钉崎讨论,比较像是委婉说出:『我要结婚了。』这事。


  感觉得出来伏黑很紧张,可是我和钉崎都很高兴,他的个性外冷内热,是个会把自己心情排在后头,就算自身受伤也不在意的人,伏黑也鲜少给我们添麻烦,或做让我们担心的事。


  如今有个人能够分担他的欢欣与苦痛,是多麽值得快乐的事情呀。


  我和钉崎的笑意虽没有平日那般宏亮,可是饱含了各种关心及喜悦,真诚地道出:「恭喜你,伏黑。」




  至于我,我从爷爷去世后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称不上好或是坏,一个人下班后面对空荡漆黑的厅内虽然有些寂寥,可我知道正在感受寂寞的只有我一个,而我爱护的他们都会有人迎接,不会感到害怕及寒冷,那样就好了。我尊重伏黑和钉崎的决定,但我自己认为不想给人带来太多麻烦与困扰,所以可以静静地变老、然后静静地死亡也无所谓。


  我没告诉他们这个想法,不然肯定会被骂。




  他们拥有自己的工作、家庭,可时常问候我,或者邮寄慰问品到家中,当然手机讯息裡,像学生时期那样恶趣味口吻的对话也没曾少过。可是伏黑和钉崎结婚后过了很久才承认,「我们知道虎杖你不是个会结婚的人,所以我们要有家人能照顾自己,然后我们负责照顾你。」让我顿时红了眼睛。


  原来我爱的人也爱着我呀。


  我同时也体会到,不是拥有血缘或婚姻才能将人与人缔结连结。


  我的欣喜跟悲伤都跟他们无法分离了。




  我们二十七岁那年,伏黑的妻子以及钉崎在不同的医院裡顺利产下孩子,都是女孩。


  我称赞钉崎的孩子眼型好看,一双圆眼流盼生辉,光彩熠熠,以后肯定会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哪知孩子的生母──钉崎意外地很冷静,「孩子才刚出生,哪看得出来谁像谁啊?」不过她很快绽放笑颜,对刚出生的女儿道:「妳真好命,除了爸爸妈妈还多了两个乾爹喔。」接着转过身,累得直接睡去。


  听说钉崎当真只负责生小孩,替小孩餵奶、换尿布、洗澡……工作都是她先生做的。




  然后我趁时间还早绕去看伏黑的妻子及小孩,他的小孩继承了伏黑鲜长如羽扇的睫毛,而眼皮子底下是双墨黑的目色,与伏黑如出一辙。


  但伏黑也说:「小孩子还小,哪能看得出谁像谁呀?」


  你们的默契可以不要用在这个地方好吗?





  因为我没有伴侣,除了同事之外,生活圈只剩伏黑和钉崎了。


  两家人都知道我与他们相识数年,所以身为两位女孩的乾爹,经常会带她们出去玩,或者负责接送她们去幼儿园。原本的三人组变成两个家庭加上我的组合,将近十人,有中年的我们,有朝气活力的两位小女孩。


  只是像从前那般三人野营的愿望,是不会再实现了。


  他们有他们的家庭,我不能随便破坏。


  可是这样的日子很愉快,有时伏黑和钉崎还会学她们的女儿,跟着喊我是:「虎杖叔叔。」




  我们年逾五十的某天,钉崎手提着一袋衣物,说要来住我家,她的脸色非常糟、口气也不容我拒绝。


  印象中,钉崎的先生很温柔,真要说缺点就是不太会拒绝别人,但钉崎也算是对他很包容。而钉崎的爆发点是他先生的外套沾上其他女人的香水味,一股醋劲涌上,她没听进去他的解释。


  所以她收拾了几件衣服,现在出现在我面前。


  钉崎熟门熟路地自己找到室内拖鞋,然后往内室走去。


  「等等……妳先生和小孩知道这事吗?」我跟在她身后问道。


  钉崎扬声:「我跟他们说『妈妈要离家出走!』」强制结束话题,不允准我再多问。


  哇。都要五十岁了还这麽任性妄为,但我却不合时宜地觉得她很可爱,好像跟十五岁时,那个青春年华的少女并无二别。


  接着我趁她去洗澡时打电话给钉崎的先生和女儿,表示她会在我这裡住一晚,我也会劝她早点回去。


  「虎杖叔叔,妈妈就麻烦您了。」钉崎她女儿的话音通过电话彷彿变得更温婉了。钉崎的女儿跟她相同漂亮,不过言行举止跟她爸爸学得很好,特别有礼貌。我能想像她在电话那头一直鞠躬的画面。


  「不要紧的。」我笑道。十几年了,我们做过任性事、蠢事还少吗?


  「那个……虎杖叔叔……」


  「嗯?怎麽了?」


  「以后我的孩儿出生后,也可以喊您一声乾爹吗?」


  「当然可以。」能被人需要,是件很棒的事情。




  谁料我挂完电话,大门被打开。


  随着递进门的夜色,是伏黑提着一袋子衣物的身影。


  「你……该不会是也离家出走了吧?」我愣愣地道。


  请问我家是什麽集中收容所吗?


  一问之下才知道伏黑的妻子带着孩子去员工旅游。


  「那你怎麽不跟着去?」


  「没有呀,想说偶尔来陪你。怕人没人陪你讲话,容易老得快。」


  才怪,到底是谁怕老?但我没反驳他,倒是瞥头要他望向室内,「你看,有人先来囉。」


  钉崎听到动静走出外面,挥着手说道:「好久不见,伏黑。」


  「妳怎麽在这?」


  钉崎一脸无所谓,「离家出走。」她答得自然。




  深夜,我们三人在客厅打地舖,就好像大学时期那样。不过不知是生活习惯变得优渥,以前能习惯睡地板,现在只觉得背和腰都在抗议。


  我辗转难眠,但他们也不遑多让,于是我问:「我们要去顶楼看星星吗?」


  「好啊。」他们附议。




  十五岁时我们讨论过,会不会我们到七、八十岁还在一起呢?


  钉崎说:「我还记不记得你们我自己都不确定了。」


  伏黑道:「还能怎样?就是从青少年变成老人呀。」


  钉崎的话半对半错,正确的是我们依然保持联繫,错是我们真的已经迈入中老年了,明显感到力气和体力不如从前,只是多走些路膝盖就会觉得疼,还有容易得病、也好得慢。


  伏黑准确地预料到了三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仍是我,他们也虽然与我相同逐渐老去,但骨子裡流淌的依然是年少的执着与轻狂。


  不过岁月让我们学会了沉静,不是所有话都适合说出口,更多的是心底间的瞭然。


  可惜光害还是很严重,我也突然想到大学时说要再去野营,到今天也没能成行。




  「伏黑、钉崎……哪天我们再去爬山看星星吧,就我们三人。我可以负责揹行李和煮饭。」


  我知道我任性了。


  可是他们温柔地回答,「好,就我们三个。」


  「行李和煮饭我们会帮忙啦,大家年纪都不小了,你的腰扭伤不是才刚好吗?」


  「钉崎好坏!妳自己也不是说记忆力越来越差吗!可别忘记怎麽洗米和切葱喔。」


  「我才不会忘呢!」


  我们中间隔着伏黑,但说着说着好像又要动手打架了。


  「喂!小声点不要打扰邻居!」阻止我们的还是伏黑,他说:「好啦,好啦,忘记了就再提醒,伤痛了就一起分摊,这样可以吗?」


  「可以。」我们达成共识。


  我们恢復安静,继续望着微弱的星光。


  那盏星光如数十年前一样,虽然光芒微小,可是持续了数十年,我也很想要像那颗星子相同,我们不说肉麻的话,可是拥有对方的关爱及疼惜,化成柔光,点燃了心。




  岂知在那之后钉崎生病了。




  钉崎从病发到离世,中间只过了五年。我感叹这像五分钟那样短暂,钉崎病重时,还有力气说我跟伏黑愁眉苦脸的样子很丑,叫我们给稍微收敛一点。


  以前年轻时我们会顾及对方的心情,所以有所隐瞒心绪,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年纪增长,眼角和额上的皱纹变多,我们渐渐不再隐瞒,而是诚实的面对彼此。


  我们先挤出笑容,接着瞬时变脸、哭成一片,我们知道三个人的小团体就快要消失了,钉崎连声说着对不起,打坏了『永远要在一起的誓言』,我们都知道人终有一死,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这般猝不及防……不,死这种事情拥有多少心理准备都不够吧,哭没办法解决事情,但正是因为无力改变一切所以才会哭泣。


  那天我们三个老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久。




  她的生命陨落的那刻正是夕阳西沉时,在泪眼矇矓中,我见到了十五岁的我们,在夕阳灿烂下边吃着冰棒边漫步回家的场景,钉崎的步伐比较快,经常领在前头,而我和伏黑踩着她的影子。


  钉崎又再一次走在我们的前方。


  她是含着温柔的微笑离开的,但是我和伏黑哭得痛彻心扉。


  钉崎的青春与容貌已冻结,野蔷薇绽开时明豔浪漫、落也缤纷,永远永远不会再改变了。




  钉崎的遗嘱裡表示她的财产分为三份,一份给家人,一份给我,一份给伏黑。


  我们两个人都把双眼给哭得又红又肿,但看到她的字迹,彷彿她还活着,用以往充满朝气的话音对我们说话。


  「居然没把遗产全部给家人?这算什麽?」


  伏黑没有接话,但我们都清楚钉崎把伏黑和我视为家人,所以没有偏私。


  我和伏黑是想拒绝钉崎的钱,但她的子女们坚持我们必须收下。


  「妈妈说:『那两个老男人也不知道会不会照顾自己,钱拿着总可以雇用人照顾自身吧。』」


  「奶奶说,那两个人是她的永远冀望,自己便算了,她只想要虎杖叔叔和伏黑叔叔能够好好的。」


  钉崎会说这麽感性的话吗?我们从来不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很想听钉崎亲口说,而我和伏黑绝对不会嘲笑她,并且应允她,「好呀,我们要互相扶持对方直到老死。」


  听到她儿女说的话,我们先是轻轻一笑,然后又让泪光模煳了目前。




  钉崎刚离开的头一个月,我和伏黑都过得很不好,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也鲜明感受自己的生命力正以倍速在流逝。


  只是偶尔我和伏黑相约见面,好像还能看到钉崎娉婷地站在树荫下等着与我们相见,她依然明丽动人,懂得打扮自己、将自己的优点全部发挥……是个像花朵般灿烂的少女。




  不久后,我拿到了身体检查的报告。


  虽然工作有保护措施,但长年吸进毒气,我的肺已经快不行了,四肢也退化得差不多,连钉崎的孙女都抱不动了。


  再过几个月,我也住进了医院。伏黑已经开始过退休生活,三天两头就往我的病房跑、陪我说话,他说我的家他有帮忙整理,等到身体好了,可以随时回去住,届时他可以给我煮饭、还有玩新上市的游戏,或者找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为钉崎上香。


  但我没讲,我觉得我应该走不出医院了。


  尤其是今天,我感觉身体意外的轻盈,这是所谓的迴光返照吗?


  我觉得眼皮愈发沉重,想要使劲睁开眼却无法做到,这样的无力感遍佈全身;随着眼前出现的白光与被温暖包围,我知道此刻已无法自我了。深切地感受到生命即将结束,灵魂会消散,肉体会腐烂。


  「别怕……」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守在床边的『野蔷薇』是钉崎的孙女,旁边满脸愁容和皱纹的人是相识一甲子的好朋友──伏黑惠。


  一句别怕是安慰野蔷薇,告诉她我不是真正的离去,而是先去找她的祖母钉崎野蔷薇叙旧了。


  也是告诉伏黑,我和钉崎都知道他是个忧思过多的人,所以我和钉崎先去远方探路,让他别担心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待他也顺利走完人生这条路,便会与我、钉崎相见了,然后再一起去看星空或是在夕阳灿烂下漫步。我不能、也没力气说更多话了,但深知我个性的他会懂得的吧?




  恍惚之间,现在与过去重叠,我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的身影。


  我与伏黑、钉崎在高中时遇见彼此,我们仨性格相去甚远,但意外契合对方。春天曾羞耻地穿着同款连帽衣在漫天粉色樱花飘落的背景下合影,夏日去海边踏浪,秋季上山野营看星星,寒冬腊月偏偏在雪地裡玩雪、直到尽兴才归;晴天可以去户外踏青、雨天能帮彼此撑伞,充满雾霭的日子会提醒对方万事小心。就算见不到彼此,但疼惜的心情将我们拉近。


  日常中小争吵及拌嘴打架的事情不曾间断,可是却将我们牢牢繫紧,直到六十五年后的此刻。而未来还会继续下去的──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我无法伸手抹去眼泪,只是想着哭泣的模样不该被伏黑看到,可是转念一想,我们看尽了彼此的丑态,好像也不差这刻了,而现在的泪光代表我最纯粹、诚挚的谢意,感谢伏黑和钉崎长久以来的陪伴与关爱,人生漫漫很孤寂,可是他们为我的生命注入了温暖和色彩,想必这些就算我的肉体与灵魂分开,也会永不抹去。




  若有来生,我们再当好朋友吧。




  我叫虎杖悠仁,孤单地来到这个世上,现在又准备孤单地离去。




  可是我怀抱的不再是空虚与孤寂,是我们三人之间无法切割的情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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